日記

14 Feb.

亲爱的影子们

在眼前这个短短的一瞬,

不就是你吗,亲爱的幻影,

在透明的暗夜闪闪发光,

轻轻地贴近了我的枕边?

不是你吗,

带着抚慰、爱怜,

悄悄地对我在显示希望?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选自普希金《叶甫盖尼·奥涅金》

 

❉  ❉  ❉

 

医疗记录

记录时间:2010

主治医师:罗玛尼·阿其曼

患者:玛修·基列莱特

 

患者身体状态保持稳定,精神良好,健kan——

(文字戛然而止,接着是一大团墨迹混合划改的痕迹。)

 

玛修、不、不对——

(又是一团晕染的墨水痕迹。)

 

玛修·基列莱特,这甚至不像一个人的名字。玛修、玛修、玛修。

面对面才看得到,粉色头发其实带一点紫调,像她的眼睛一样。年轻的女孩,还有符合这个定义的完美外表。右耳后的那一小缕头发总是会反翘,人造的生命,魔术回路,筛选胚胎。手腕很细很白,毕竟一直待在无菌室里。只有十八年,才十八年,可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,说话的时候像小动物一样盯着人,眼睛雾蒙蒙的,该给她找副眼镜。医疗室的衣服显得她更瘦了,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人,有种连肋骨都拆开的坦诚,为什么能这样,那么好,好得过分——

(一大段空白。)

 

我本来以为她会讨厌我。

厌恶、仇恨、迷茫、痛苦,什么都行,我以为肯定有什么,结果我和那些研究员一样自大,人类能去扮演神吗,前辈?养育者?父母?在这里有任何一种角色吗。

她是玛修,不是我选择,是她去选择,我只想保护她,或者说帮助。不是治疗,只是帮助,何况医疗能改变什么吗,依旧是十八年,现在只剩八年了。

(新的空白。)

 

这些不是该写进医疗记录的东西,但算了,反正也只有我一个人会看,就当日记,就当写在沙滩上,下一秒就被海水冲刷走的秘密。这只是不成熟的倾诉而已。

我会把这页纸折起来,夹进那些没用的文件里,让过期的新闻和无用的数据来掩盖这个秘密,等着某一天被丢进碎纸机一起搅个粉碎。就让那个无形的东西去操控未来吧,人能改变的只有当下这一刻。

不过或许,要是说,我们今天聊的那个话题,“人生的前辈”。要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,作为人,能够告诉玛修什么是人的幸福与喜悦时,或许那个时候我又会想起这页纸。

但现在,就写到这里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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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件人:无

发件人:无

主题:随便

 

事情总是这样,事情非得这样吗?

我知道那不是你,看一眼我就知道。世界上没有相同的雪花,不过是人眼分不清罢了,你们俩不就是这样吗?我该说你是融化的雪花吗,没人知道但我知道,我了解每个不经意,像幽灵,像卫星,永远绕着环转,年深日久。沉重,所有的都太沉重了。

随机语、口头禅、小动作、眼神接触,该死的,记忆粘着想象,最后黏附在一个影子上,又或者你才是那个幻影?我不知道人怎么会这样,甩掉那些曾经觉得沉重的东西,居然会觉得更沉重了。

一片雪能有多重?一片消融的、连水渍都蒸发的雪。那些茶杯都去哪了?那些缎带呢,丝绸呢,它们都哪里去了。你有一枚冰蓝色的宝石胸针,你说它和你弟弟的眼睛一模一样。那架你姐姐最珍爱的、胡桃木雕刻的钢琴呢?那本你很久不看的《伊索寓言》呢?你说你会在秋千上想象狐狸、乌鸦与狼。

我知道某一部分的你是她,某一部分的她也会变成你。我知道,然后呢?藤丸立香紧张的样子倒是值得录下来,他肯定觉得我会生气,我会生气吗,我该生气吗,我问你,我该觉得气愤吗。

我觉得我还来不及生气,我想的都是别的事,没用的事,关于你的事。我写这些干吗?我不知道,不过我觉得有那么几次,我们确实是快乐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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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疗记录

记录时间:2012

主治医师:罗玛尼·阿其曼

患者:玛修·基列莱特

 

两年前,我发誓不会再在医疗记录上乱写什么个人体悟,不过现在我要打破这个誓言了。

最近实在发生太多事,没办法,我不知道这些话该找谁说。倒也不是不信任身边人,但我怀揣的那些事有谁会相信呢?我凭什么说服别人相信我的话呢?与其给身边人添上些言不由衷的社交枷锁,倒不如我自己主动地闭口不言好了。

而更大的问题是,我不知道怎么解决那些事,可我必须挽回,我把这些模糊不清的隐语写在这,或许是希望有谁能和我一起分担这个秘密。尽管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,但这根笔既然还在我手里书写,就说明我大脑的某个角落依然保留着这个期盼。

这奢望能实现吗?我把这些东西写在玛修的医疗册里,难道是希望她来承载这份期待吗?我不知道。但是像这样敞开自己的一部分,等待着某个人来拿取或者交换走什么,这确实是“人生”才会有的新奇体验了。

因此接下来,就让我记下那些我能剖离出来,并且等待着同谁交换的东西吧。

首先是关于迦勒底的事,这是相当动荡的一年,不久前,阿尼姆斯菲亚所长已经因为意外离世。我同他有过难以详述的因缘,但那毕竟是早已斩断了的东西。我听说高层准备委托他的女儿奥尔加玛丽来接手这块烫手山芋,对于一名还未成年又刚失去了父亲的女孩来说,迦勒底的高位想必会成为相当辛苦的负担吧。

另一件事,是关于被召唤出的守护英灵第三号,或者直接称呼那个脍炙人口的大名:莱昂纳多·达·芬奇。她,(确实是她,我也很惊讶)拒绝缔结御主关系的事似乎也造成了不少麻烦,在我们都以为她会就这么离开的时候,她居然又选择以落单从者的身份留在迦勒底。我猜测这位全能的天才大概是看穿了什么秘密,出于不想错过的心态的才留下的。这算是看热闹吗?不过无论如何,她对玛修的关心和照顾确实是货真价实的。

最后,让我说说玛修,我们已经相处两年了。她还是老样子,身体也健康,在我和达芬奇的要求下,她身上的种种监管已经放松许多,一切都在向好发展。上周三晚上,我去她的房间里做每周的例行检查,当我们肩并肩坐在床边检查体温计时,她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:

“人出生以前和死去后有什么区别吗?”

我很惊讶,我能听出这个问句中的语气渴求的,并非理论式或逻辑式的解答,而是某种偏向感性的疑惑,某种她身上缺少的东西。于是我绞尽脑汁地动用我为数不多的人类经验来解答这个问题,我竭力向她传达我的喜悦,也就是那种可以为生命谱写故事的喜悦,尽管故事里也不乏悲伤,但就像我现在所写的这张纸一样,再悲伤的时刻也会有小小的期盼相伴。

或许是我的答案解答了她的一部分疑惑,那之后玛修抬着头看了我一会儿,接着说:“我之前从来不知道……但现在我觉得,死亡或许会很难过吧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我这么问她。

“因为死了的话,就再也没办法这么和罗曼医生说话了吧。”

从玛修嘴里听到这话,让我格外心痛。

那天晚上,我陪着玛修坐了很久,离开的路上,我盯着走廊窗外一望无际的冰山,心里更生出无限的迷惘。我明白玛修所言的那种恐惧,正因为幸福才会有恐惧,正因为生命太美好所以才会害怕死亡。在只有自己死去的世界里,在比极地还要更加寒冷的尽头,当身处虚无之地时,有谁能为我们捎来人间亲友的讯息呢?有谁能叫我们知道,他们在人间是否幸福呢?

那一刻,玛修眼中所见的,大概就是这样孤独而悲凉的景象吧。

人生是那么喜悦,同时也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悲伤,可即便这样,我也想活下去,玛修也是一样。

我深信这一点,真的。

我会把这封告白同这本记录(包括上一封)一起尘封,我相信我们已经不需要这个了。我会把它们放在架子上,束之高阁,就像刻在石柱上的律法那样。

我会忘了它们,同时,我又期待着它们被发现的那一天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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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疗记录 附录

档案标签:2015

 

嘿,罗玛尼,我是藤丸立香。

这样打招呼会不会很奇怪?毕竟这又不是交换日记,不过既然你可以把医疗册当日记本用,没道理我就不能。好吧,日记本这种指控可能是过了点,这算什么?文件箱里的漂流瓶吗?

我一开始可真没想到这堆文件里还有这样的东西。我是来收拾达芬奇亲的工坊的,说来也好笑,我们从迦勒底仓皇撤离时什么也没来得及带上,反倒是你们俩过去遗留的杂物在房间里堆了一摞又一摞。

“那个达芬奇准是把这里当储物间了。”福尔摩斯是这么解释的。

(你会好奇撤离迦勒底和另一个达芬奇的事吗,不过那就是更长的故事了,你最好还是亲自过来听。)

反正,为了给卡多克(这又是一个新故事)腾出个房间,我就被抓来收拾杂物间了。不过要我说,他还是继续住着我的房间吧,在这个屋子收拾东西可真不容易,每样东西都是回忆,我总忍不住蹲下来翻看,好像每个地方都有你和达芬奇亲的印记。

我很想念你们,玛修也是一样。

干脆把我的房间给卡多克,让我住在这儿得了。看到这儿你一定想问,莫非我做了什么对不起这个曾经的A组同事的事吗?我诚实的回答你:确实是。我并非有意把事情引向这个地步,但那个无形中的东西,那个你说的操控着未来的玩意,那东西就是这么不可控。

现在,我来给你简单解释下发生了什么:曾经的A组七人,在你离开后化名隐匿者背叛了迦勒底。而卡多克·泽姆露普斯所召唤的从者阿纳斯塔西娅·尼古拉耶芙娜·罗曼诺娃则同其他敌对方一起袭击了迦勒底,又在造成大量伤亡后迫使我们逃离迦勒底。之后,我们借由许多人的帮助,击败了卡多克和阿纳斯塔西娅。虽然我们在迎战后续的敌人时做得不错,但这始终不是段好回忆。

可叫我烦恼的不止是这个。实际上,卡多克现在已经算得上是我们的同伴(虽然他单方面否认)了。这对我们帮助良多,尽管他本人有时候依旧会摆出那副悲观的模样,但毫无疑问,他是位在魔术一途上相当可靠的前辈(你一定想象不到他听到这话时的表情)。那么问题在哪?问题在于我召唤了阿纳斯塔西娅,是的,就是那位阿纳斯塔西娅,卡多克的从者,十分重要的、托付性命的从者。

我召唤了他曾经的从者。

——就 在 他 的 面 前。

天呐,我发誓如果我知道那个时候卡多克会路过那条走廊,如果我知道阿纳斯塔西娅会缠着我喊她阿纳,如果我知道——我知道又有什么用?难道我该放着向我求助的阿纳斯塔西娅不管吗?难道我该把过去强加在现在的阿纳斯塔西娅身上吗?

你看,这就是问题关键,我们三个人都没有错,可那个命运或者什么的就偏把我们推到了这么个狭窄又尴尬的角落。我该做点什么?我无能为力,谁叫这是他们俩的问题。卡多克不止一次皱着眉讽刺我,说我是个平庸又正派的可恶家伙。这评价真是一针见血,我就是这样的人,生于普通又富足的家庭,有家人和朋友陪伴,没经历过什么不幸,带着种我自己都能察觉的不切实际的天真,因此我老是放心不下他。

因为我知道那感觉,那是无比幸福又无比悲哀的感觉,是我早已熟稔于心的滋味。值得庆幸的是,我们可以安慰自己存储了许多能够称为爱的碎片,不幸的是,你总是猜不透那是你的错觉还是灯光下虚幻的阴影,总归是追悔莫及。

医生,罗曼,罗玛尼…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?我分担了你的沉重,我回应了你的期盼吗?在虚无尽头,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?你真是个狡猾的家伙,留下了谜团却忘记给我答案,你就像水面上的月亮,晃悠一下就碎成瓣。

记得有一次,是在你离开以后,玛修问我为什么喜欢你。我说,因为你眼里的世界是碧绿色的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

因为我曾经借由你的双眼,看到过一整个碧绿色的世界。那是一个生机勃勃、十分美好、并且值得活下去的世界,这世界对你来说是彩色的,因此当它顺着你的手指,传递到我的脸颊时,我也看到了同等绚丽的温暖。

可是罗玛尼,你呢?在你决心背负那一切的时候,在你将我选定为你精神上的遗孤的时候,你在我的眼里看到了什么呢?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同样绚丽的世界,你有没有触碰到幸福的温度,我眼里映照出的那个世界,也像你眼里映照出的世界那样美好吗?

我曾在你身上看到一切。即便我不了解你的前半生,更无法触及你作为所罗门的人生,我却莫名觉得自己已经贴近过你的灵魂,那么靠近。

可当时我所笃信的那些东西,现在正逐渐离我而去。

这份记录是你留下的预兆吗?

如果我找到别的记录就能找到更多答案吗?尽管幼稚但我忍不住这么想,罗玛尼,我需要你的回答。

 

❉  ❉  ❉

 

附着魔力的破碎记录

 

那是谁?那是我吗?那是阿纳斯塔西娅,另一个阿纳斯塔西娅。

从者是不会做梦的,但如果有梦,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?

“你知道灾难发生的时候,最可怕的是什么吗?”

是我的声音 。

“啧。”有一个声音响起来,是卡多克·泽姆露普斯,是另一个我的御主的声音:“是人吧。”

“没错,真亏你知道呢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愉悦起来:“在那种时候,谁是人类,谁又是兽,马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。为了一枚金币就可以自相残杀,为了一口食物就可以争得你死我活。但就算这个地步,依旧有要趁火打劫、落井下石的恶兽,人性实在是极为软弱又有限的东西啊。”

“唔。”

两人沉默起来,过了一会儿,我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认真地回答:

“那又怎么样,我会让你顺利成为这片土地的皇帝。”

“你,说得好像皇帝是不死之身一样。”

“身居高位总是有好处吧?”

“啊也是,毕竟你是这种性格,想出来的办法也是一样。不过,就算是皇帝,中了枪也还是会死吧?”

“你真的很害怕子弹啊。”

“你有拿过枪吗,我拿过……是挂在皇宫里的猎枪,毕竟是皇族,也免不了狩猎之类的活动。不觉得枪是很恐怖的武器吗,举起枪的时候,连手臂都会变作武器的一部分,枪口只是身体的延伸……不,准确的说是欲望的延伸。”

这段描述让我想起濒死时的回忆,我皱着眉蹲在地上,这时候,我听见卡多克的声音。

“别说了,你在抖,喂,你没事吧。”

有一种温热的触感包裹在我的手背上,那是一只宽大许多的、明显属于男人的手掌。

“我的身体里有一枚子弹。”

“别想了,子弹早就不在了。”

“不,它一直在,它埋在我的身体里,就在这里,你能闻到它的味道吗,火药的味道,总有一天会再一次射穿这具身体。”

“……你。”

“它在我身体里,而我早就被它贯穿了,卡多克。”

 

❉  ❉  ❉

 

收件人:A

发件人:K

主题:你还好吗

 

致你:

我犹豫很久才决定写这封邮件,我要正式给你写封信。

和面对面的时候不一样,隔着文字对话似乎总需要一个称呼,我该用哪个名字叫你?从者、皇女、阿纳斯塔西娅……或者像藤丸立香那样,我也可以喊你阿纳。

但她们是你吗?

这想法多少有些钻牛角尖了,但我忍不住这么想:说真的,我觉得这些名字都不是你。

我猜,如果你能看到这些,一定会嘲笑我。你会露出那种贵族式的、带着苍白的嘲弄表情。你会微微眯起眼角(这时候你灰蓝色的眼睛往往会更加水润),接着用你自己特有的那种方式抿起嘴唇,嘴角慢慢往上提,露出一个独特又克制的俄国式笑容。

这笑容当然算不上好征兆,你知道吗,你每次恶作剧之后也老是露出这种笑容。我不讨厌你的笑容,我喜欢出现在你脸上的每一种表情,毕竟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国家里,你是我唯一的陪伴。

对,唯一的。

真的在键盘上打出这几个字,比我想象得要更轻松。或许因为这是一个不需要验证的答案,也或许因为这封信永远没法寄到你手里。

可要是这样,我给你写信干吗呢?

写一封绝对不会有回复的邮件,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?

百分之百的,这就是一个悲哀又无趣的失败者的自我欺骗罢了,即便我连圣诞老人都没相信过。(用你的话说,应该是严寒老人和雪姑娘,我现在想想也很惊讶,你对节日的期待居然在那么荒芜的地方也没减少哪怕一点儿。)

这些关于你的事,总是控制着我的脑子,怎么想也想不完。我忍不住加深这种欺骗:要是这封邮件真能寄到你手里,蘸上墨水、铺好信纸、封着褐色的油皮纸袋和波兰的火漆印,越过时间、历史、地理,越过所有不可能——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会说什么呢。

你会不会把信揉成一团,用你最喜欢的、俄国人惯有的冷淡方式轻笑一下,不偏不倚地把它扔进脚边的壁炉里。也是,你为什么要去管一个没用的胆小鬼呢?他甚至不敢称呼你的名字。

从者是你的身份,皇女是你的骄傲,阿纳斯塔西娅是你的过去,而阿纳,那是你生命里所有美好的东西。她们都是你,可又好像不是你。

——「记录」。

用魔术师的方式解释,我认识的兽国皇女只是阿纳斯塔西娅·尼古拉耶芙娜·罗曼诺娃的一段截面而已。

那么,在一切已经已经结束,在冰雪都消融的现在,我该喊你什么呢?要是那个我幻想里的你还撑着最后一点耐心,大概会听着壁炉里噼里啪啦的火焰声,深深地打一个哈欠吧。你会摸摸维的头,用含糊不清的鼻音嘟囔:他又开始了,无尽的质问和自虐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吗?既然如此,我最好还是在你真的睡着前做出决定——就让我姑且称呼你为A吧。

A,你一切都好吗?

我坐在藤丸立香的寝室里发呆,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你。

你早就料到过这些吗?我的失败、我的疯狂、我自寻死路的愚蠢,还有某一天我居然会协助藤丸立香的奇异命运。现在我已经能平静地思考这些,尽管悔恨,但我已经学会像雪地里的醉汉猛灌着伏特加取暖那样,大口品尝着你留给我的孤独。

看见阿纳斯塔西娅时我也会想起你,A,我希望你一切都好。

我时常想起兽国宫殿里的那个小房间,就是走廊尽头被你当做衣帽间的那一间。虽然只去过几次,但堆满房间的各种衣物、家具还有漂亮的茶杯却让我印象深刻,怎么也忘不掉。

你绝对猜不到,这就是我在迦勒底第二思念的东西。毕竟,那也算得上是一段美好的日子吧。

A,在我关上电脑前我再说一件事,尽管这封邮件只能在草稿箱躺上一辈子,也或许明早起床我就会删掉这封深夜里冲动的幼稚举动,但我还是想告诉你:A,我会遵守和你的约定。

正因为我是个连你的名字都不敢写出来的胆小鬼,所以我一定会遵守和你的约定。

就这样吧,A,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全部了。我希望你一切都好,像阿纳斯塔西娅那样好。

K

 

❉  ❉  ❉

 

新·迦勒底内部通讯网络记录

 

「藤丸立香。告诉我,你床头的是什么。」

「?卡多克?好稀奇,你居然会给我发消息。那是手套啊。」

「我当然知道那是手套,我的眼睛又没瞎,还不至于看不见这个。这个装在盒子里,躺在黑丝绒上,周围甚至有一层玻璃罩,还有那个,那个展示柜一样的台子是怎么回事。你,你是变态还是脑子有什么问题?我可不想自己的室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怪癖。」

「室友,卡多克,你在关心我吗。」

「……在医疗部给你穿上紧身衣之前你还是先自己主动入院吧。」

「卡多克,你为什么把那盒锡兰红茶放到床头,既不泡茶也不开封,还要罩着防尘罩,你很喜欢红茶吗,还是喜欢那个小铁盒。因为那是佩佩送你的茶叶,还是因为那是阿纳斯塔西娅喜欢的茶叶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和你直说吧,那是罗曼的手套。」

「我知道了。」

「我们这样不是很像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吗。」

「行吧,一根绳子上的蚂蚱,你什么时候回来。」

「等下就回去,我在杂物室整理资料。」

「又去那个地方?那里到底有什么让你心心念念的东西。」

「有一个,不过好像已经找到了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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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疗记录

记录时间:2016

主治医师:罗玛尼·阿其曼

患者:藤丸立香

 

在医疗记录的背面写东西不是个好习惯,不过,有种冲动叫我一定要写下这些。藤丸君,嗯,既然我们已经足够亲密了,不妨就在这儿喊你立香好了。

立香,如我所说,这是一封写给你的、来自过去的信件。我不知道这则留言会寄去哪,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,所以,我并不指望这张纸能发挥什么用处。要是哪天你发现了这个藏在文件夹里的秘密,就把它当做是我的恶作剧吧。

我猜不到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现这个文件夹的,因此,就让我聊聊我知道的事情吧。

最近,一些我过去来不及做,或者敷衍而过的事情经常涌进脑海。不知你能不能想象,这有点像是将死之人的心情。我这么说是不是很奇怪?成为医生以后,我见过很多不同的患者,死亡的逼近总会让人变得谨慎和胆小许多,那些背负着他人生死的人也一样(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)。当我们有足够多的余裕时,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,都可以不放在心上,就算是忘记做的事情也一样。可当我们到了不得不抉择的时候,就好像过去走的每一步都是歧路。

可是,为了自己心中的愿望,走向最后的结局,我觉得是满足的。

在我进入迦勒底之前的旅途里,我曾走过许多国家,在经过欧洲北部的某个森林小国时,我参加了一位绝症患者的葬礼。那是一个上午,患者的家人敲开我的门,用车载我去了镇上的墓地。墓地建在森林里,四周都是直耸的松树,林地间的墓碑皆是不同模样,从中能明显感到生者对死者的浓浓追思。

我们穿过那些铺满针叶的墓碑,走到患者的墓前,他的朋友拿出一台音响,里面是他生前最喜欢的专辑。我们就站在那儿,聊天、听歌,好像这样和一个逝去之人一起度过周末的上午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
那天中午,我坐着火车离开,在飞驰的火车上,我忍不住想:其实生与死本来就不曾隔得太远。既然这样,离别或许也没那么可怕。

当时的我下了这样的结论,可遇到你以后,我有了新的想法。我忍不住续写这个故事,我幻想你老去的模样,当你变成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时会是什么样?当人类的历史向未来无限延伸,当百年后你作为人的一生圆满结束,当你苍老的相片也被镶嵌在某座奇形怪状的墓碑里,那时候你会是什么样?

我想望见你的未来,纵然我给予你的总是有限的,可我依然贪心地想象。日月如梭,即便再过数万年,即便地震、火山或者冰河期,即便整片森林都灭绝,说不定也会有几根树干或者一两块石头被保留下来,埋入地下,和雨水、泥沙、微生物一齐孕育生命的新一轮演化。在那样的未来中,说不定某个生命的基因里就恰好镌刻着我们的情感。

我想相信那样的世界,同时我也相信着你。

立香,不要忘记我们曾经多么亲密地靠在一起。是你教会我怎么去相信他人,而我呢,则向你献上我全部的信赖。立香,相信你自己,相信你的决定,我一直站在你身边,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事实都不会有丝毫改变。

好了,立香,我该搁笔了,尽管想说的话还有很多,但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,那就是:立香,我希望你开心,尽可能地幸福,为自己的人生感到满足。

我知道,因为你值得这一切。

还有,不要难过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罗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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